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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孝文帝改革，是孝文帝拓跋宏親政后，在儒家思想引導、推動下發(fā)起的一場政治改革。改革采取遷都洛陽、移風易俗、重定五德歷運等重要措施，客觀上加快了北方的民族融合，強化了北魏的正統(tǒng)地位，是北方少數(shù)民族主動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的歷史典范，推動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
遷都洛陽，光宅中原
自先秦以來，中原被儒家學者賦予強烈的政治色彩，成為吸引和凝聚歷史上各民族的政治、文化、地理核心。洛陽地處中原中心地帶，且是東周、東漢、西晉等王朝的都城，其政治、文化的正統(tǒng)象征意義尤為明顯。孝文帝親政后，作出遷都的重大舉措，將北魏都城從平城（今山西大同市）遷往洛陽。太和十七年（493年），孝文帝確定遷都大計，第二年正式遷都。
遷都洛陽是孝文帝對政治、地理、歷史與人文等因素綜合考慮作出的慎重選擇，是推進拓跋鮮卑主動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的典型體現(xiàn)。孝文帝親政時，北魏已在北方建立穩(wěn)定統(tǒng)治，擁有強大的實力，但是他清醒地認識到，平城非用武之地，不利于拓跋鮮卑充分學習和接受中原文化，也不利于北魏進一步發(fā)展壯大，最終完成南北統(tǒng)一的大業(yè)。而洛陽是“崤函帝宅，河洛王里”，擁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具有正統(tǒng)王朝的政治象征意義，遷都洛陽是拓跋鮮卑繼續(xù)發(fā)展、北魏王朝進一步壯大的明智選擇。因此，盡管他預料到遷都必將面臨巨大阻力，仍然決定“因茲大舉，光宅中原”。
拓跋鮮卑源自塞外，久居北土，定都平城長達90余年，不少保守的拓跋鮮卑貴族不愿意遷都南下，甚至圖謀發(fā)起叛亂。但是孝文帝堅定不移，頂住壓力，團結銳意改革的進步勢力，巧妙布局，周密安排，最終順利完成了遷都。跟隨北魏政權遷至洛陽的不僅有拓跋鮮卑，還有北魏統(tǒng)治下的北方其他各民族群體。遷都洛陽為孝文帝進一步推行改革奠定了基礎，為北方各民族的大融合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
移風易俗，融于中華
中國古代儒家學說的民族觀具有典型的文化特色。一方面，儒家學者強調“華夷之辨”，認為華夷各族在禮儀、語言、風俗、飲食、服飾等方面存在顯著不同；另一方面，儒家學者又認為華夷身份的認定標準是文化而非種族，凡是能用華夏禮儀者皆可視之為華夏。
孔子是儒家民族觀的先驅。韓愈在《原道》一文中評價孔子說：“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庇葹橹匾氖?，儒家學者認為，“夷狄”可以通過學習儒家禮儀文化而變?yōu)椤叭A夏”。孟子提出“用夏變夷”的觀點，主張通過教化改變“夷狄”的文化面貌，實現(xiàn)夷夏身份的轉變和文明的提升。
孝文帝是儒家民族觀的崇尚者、倡導者和踐行者。遷都洛陽后，他在拓跋鮮卑貴族進步勢力的支持和中原漢族士人的協(xié)助下，迅速推行移風易俗的系列改革措施，這些措施廣泛觸及遷洛胡人社會生活習俗的各個層面，主要包括：禁穿“胡服”，改穿漢式服裝，在朝官員必須穿戴以中原傳統(tǒng)官服為樣板的“冠服”；“斷諸北語，一從正音”，以中原漢話為官方語言，以洛陽口音為漢話標準發(fā)音；遷洛胡人改籍貫為洛陽，并且“死葬河南，不得還北”；將胡人的復姓改為漢式單姓，太和二十年（496年），孝文帝下令改皇室拓跋氏為元氏，其他胡人貴族復姓也分別按要求改為單姓。據(jù)《魏書·官氏志》記載，由復姓改為單姓的胡人家族多達110余個。改革還觸及北魏國家祭典制度，廢除了源自拓跋氏早期塞外的傳統(tǒng)西郊祭天儀式，改為中原儒家文化模式的南郊祭天。
總之，孝文帝從服飾、語言、籍貫、姓氏、國家祭祀等方面，對拓跋鮮卑舊俗進行了全面變革。改革改變了遷洛胡人、特別是拓跋鮮卑的精神面貌。遷都洛陽的拓跋氏皇族不僅認同洛陽人的籍貫身份，還有不少皇族成員，如任城王元澄、清河王元懌等人積極學習儒家經(jīng)典，漢文化水平得到顯著提高，其言論、舉止、精神境界與漢族士人無異，獲得同時代胡漢各族的廣泛贊譽。
改革增進了北方的民族融合。隨著漢化改革深入推進，拓跋鮮卑的大部分逐漸自然融于華夏民族之中，小部分融于北方其他各民族之中。到隋唐時期，拓跋鮮卑作為一個獨立的族群已經(jīng)完全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
重定五德歷運，接續(xù)中華正統(tǒng)
五德歷運說，是中國古代重要的政治、歷史觀念。根據(jù)顧頡剛先生考證，這一學說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儒家德政思想與當時流行的陰陽五行學說相結合的產物。五德歷運說認為，宇宙由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組成，人間政治秩序與此形成一一對應的關系，每個正統(tǒng)王朝都與其中一種物質匹配，成為該王朝的“德運”，五種物質相克相生，循環(huán)不竭，因而又稱為“五德終始說”。自秦漢以來，歷代中原王朝統(tǒng)治者運用五德歷運理論宣揚本朝正統(tǒng)地位，形成按照五德次序確立的王朝政治譜系，建立了貫穿本朝與前代的中華正統(tǒng)秩序。
北魏統(tǒng)治者在入主中原之初，就已關注德運問題。當時，政權初創(chuàng)，北魏國君拓跋珪根據(jù)拓跋氏為黃帝后裔之說，匆匆將北魏德運定為土德。依據(jù)五德歷運理論，本朝德運應該接續(xù)前朝德運，但是北魏接續(xù)的是前代哪個王朝卻并不明晰，從而使北魏的正統(tǒng)性存在理論上的缺陷。重定北魏王朝的五德歷運，是孝文帝改革的又一項重要舉措。對北魏德運認定中存在的問題進行修改與完善，是北魏漢化改革深入推進的表現(xiàn)。
太和十四年（490年），孝文帝下詔重新議定北魏五德次序。群臣意見分為兩派。高閭等人認為北魏應該接續(xù)前秦政權的火德，自定為土德，服色尚黃；李彪等大部分大臣則認為前秦等政權“世業(yè)促褊，綱紀弗立”，不配享有正統(tǒng)地位，主張北魏應該接續(xù)西晉政權的金德，自定為水德，服色尚黑。孝文帝經(jīng)過深思熟慮，在太和十六年（492年）下詔，決定北魏接續(xù)西晉，自為水德。
孝文帝重定北魏德運包含豐富的歷史信息，具有重要歷史意義。孝文帝將北魏德運從土德改為水德，將原本模糊的前朝接續(xù)對象明確認定為西晉王朝，象征北魏王朝繼承西晉王朝的華夏正統(tǒng)地位，接續(xù)中華正統(tǒng)譜系，成為中華文化的守護者，主動承擔傳承和發(fā)揚中華文明的歷史重任。同時，這一舉措還象征北魏王朝繼承西晉王朝后期的“大一統(tǒng)”版圖，承擔結束南北分裂、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的歷史使命，顯示了孝文帝實現(xiàn)“大一統(tǒng)”的雄心壯志。這是北魏統(tǒng)治者積極認同華夏、主動融于中華民族的體現(xiàn)，也是北魏統(tǒng)治者追求“大一統(tǒng)”政治理想、努力推動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鞏固與發(fā)展的體現(xiàn)。
費孝通先生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中指出，在中華民族的形成過程中，少數(shù)民族作出了重要的歷史貢獻。歷史上各少數(shù)民族不斷遷入中原，為漢族輸送了新鮮血液，漢族同樣向周邊遷徙，融于當?shù)孛褡?，充實了少?shù)民族群體。各民族交融互動，共同構成了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孝文帝改革是北方少數(shù)民族主動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的經(jīng)典史例，在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歷史演進中寫下了精彩的不朽篇章。孝文帝改革不僅有利于北魏王朝建構正統(tǒng)地位，鞏固北魏統(tǒng)治，而且客觀上促進了北方的民族融合，為隋唐時期形成國家統(tǒng)一、經(jīng)濟文化繁榮昌盛的局面奠定了重要的歷史基礎，推動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fā)展，其積極意義值得充分肯定和深入挖掘。孝文帝在改革中展現(xiàn)了不畏艱險、勇于革新的過人膽識，主動守護、傳承中華文化的精神取向，以及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大業(yè)的歷史責任感、使命感，這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今天仍然值得我們思考、學習和發(fā)揚光大。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
作者：彭豐文
資料來源：中國民族報
黔網(wǎng)文（2018）
4500-013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