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利亞·索老人在樹林中放鹿
2009的冬天,是興安嶺近15年中雪最大的一年,也是10年來最冷的一年,厚厚的雪把山林和馴鹿凝固成一幅幅精美絕倫的油畫。鄂溫克獵人安靜地坐在帳篷中喝著奶茶,偶爾往口里送上一塊克列巴。奶茶的奶是初冬時留下的馴鹿奶,瑪利亞·索老人是個有心人,有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老人家就會端上一杯奶茶,彼此也就少了陌生。
這片雪原是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大興安嶺北坡南段的苔原森林,現(xiàn)在有阿龍山鎮(zhèn)、阿龍山林業(yè)局和一個鄂溫克獵民放鹿的營地。這個獵民點有3戶6口人和300多只馴鹿。前幾天,鄉(xiāng)里來慰問,給每戶送來了米面、豆油、餃子、豬肉和200元錢。獵人們也拿到了2008年的鹿茸款,最多的有兩萬元左右,少的也有四五千元。每家都派人到山下采購年貨,有新衣服、酒、糖果、點心,有孩子的玩具和零食,當(dāng)然還有禮花鞭炮。
雪很深,都到大腿根了,人和馴鹿只能走在共同踩出的彎彎曲曲的林間雪路上,路面干凈得幾近賓館的臺布。
“農(nóng)歷大年三十,飄灑了兩天的雪花停了,清麗的太陽使山林變得有些暖。獵人們沒有約,按以往的習(xí)慣來到瑪利亞·索老人的帳篷,帶來了自家的食物和酒。把林間的雪撥開后點起一堆篝火,很快就燃燒得很旺了。獵民點有3位老人,安道、巴拉杰依和瑪利亞·索。男性長輩喝了一些酒,兩個老太太沒有喝。獵民點上的3個年輕人和其他上山過年的人已經(jīng)微醺。3歲的維爾喬克在大人們拜年的話題中背著背夾走了,等大家注意到他時,小小的身影已經(jīng)走出很遠(yuǎn),說是要到達(dá)瓦家拜年。達(dá)瓦的營地可是有近百里的距離呢?!边@些關(guān)于2003年大年三十的描述是別人告訴筆者的,獵民們當(dāng)時正在做一個選擇:不久以后是否再一次舉族搬遷。
2009年,在山上過年的有法國女學(xué)生吳紅,她為做博士論文從法蘭西趕來;有南京大學(xué)的人類學(xué)研究生小馬來做田野調(diào)查。當(dāng)?shù)孬C民索玉蘭為了這兩個女生帶著孩子維爾喬克上山了,她原本是準(zhǔn)備在山下過年的。山上有80多歲的老獵人安道和女兒圖拋,還有已經(jīng)有些名氣的畫家詩人維佳和姐姐柳霞,“他是國家的兒子”是柳霞的名言。作為母親,柳霞經(jīng)常以這樣的表達(dá)感謝政府把她兒子送到寄宿制學(xué)校。維佳則是那首“一段古老的傳說正在消沉/鹿鈴要在林中迷失/而篝火仍然在飛轉(zhuǎn)/樺皮船漂向了博物館/那里有敖魯古雅河沉寂的濤聲”的作者?,斃麃?middot;索老人被女兒接到山下過年,但她隨時準(zhǔn)備返回獵民點,這不,筆者的到來讓她有了理由。另一個老太太,也就是維佳和柳霞的母親巴拉杰依因為身體有恙沒有上山。
由于歷史的原因,這部分鄂溫克人是300多年前告別西伯利亞勒拿河上游的苔原森林地帶,驅(qū)趕著馴鹿,輾轉(zhuǎn)遷徙到大興安嶺的。圣母瑪利亞像帶著歲月的痕跡懸掛在瑪利亞·索帳篷的一角,鄂溫克“使鹿部落”以自己的方式接受了俄羅斯東正教,除了給孩子命名,并沒有特別的關(guān)注圣誕節(jié)等與東正教有關(guān)的節(jié)日和儀式,也沒有在自己的春節(jié)里加上東正教的內(nèi)容。
雪太深了,馴鹿沒有了往日覓食時用蹄子刨雪的動靜,安靜地待在帳篷周圍。人們忙活著準(zhǔn)備食物,里里外外熱氣騰騰。篝火一如繼往熱情地燃燒著,年夜飯也如期而至。今年有電燈,鄉(xiāng)里安裝了“大鍋”,可以收看央視的“春晚”。禮花和著樹梢飄落的雪花在山林中綻放,電視里傳出大江南北的笑聲。
人類馴養(yǎng)馴鹿的歷史有1000多年。這是一種異常勇敢的生靈,生活在北極圈附近,分布在歐亞和北美大陸及一些大型島嶼。在極度惡劣的自然條件下,馴鹿為了繁育后代,每年都要冒著生命危險長途跋涉數(shù)百里,其堅韌不拔的意志力和不屈不撓的品格正是北極冰原精神的象征。在中國,馴鹿棲息在大興安嶺北段的寒溫帶針葉林中,處于半野生狀態(tài),這里有激流河、阿穆爾河、阿巴河、呼瑪河,有阿龍山、奧克里堆山等。食物主要是苔蘚,也吃石蕊、蘑菇及大木植物的嫩枝葉。鄂溫克族的祖先把鹿視為圣潔,賦予其許多美麗的神話和傳說。是啊,只要有了馴鹿,鄂溫克人便是幸福的。據(jù)考證, 我國的馴鹿與貝加爾湖東北部尼布楚河上游溫多苔原高地的馴鹿有淵源關(guān)系??梢哉f,鄂溫克人的馴鹿、狩獵、樺皮文化、薩滿教把北極文化延伸到了興安嶺。
大年初一,先向火神祭拜,老人把肥瘦相間的肉虔誠地扔進(jìn)篝火里,并念念有詞地敬灑了一些酒。拜年了,安道老人首先接受了年輕人的行禮,也給予年輕人和馴鹿祝福。然后平輩人相互問候和祝福,行禮如賓。馴鹿似乎被感染了,用溫和的眼神望著獵人。帶著一些酒意的歌聲在森林里飄蕩著,禮花再次飛向天空,新的一年就這樣在山林里開始了。
山下定居點那具有濃郁北歐風(fēng)格的敖魯古雅新村更是年意濃濃,燈火通明。對聯(lián)和燈籠,穿著新衣跑來跑去的孩子,廚房飄出的菜香,時不時響起的鞭炮聲……其實這里的年味已經(jīng)和東北其他鄉(xiāng)鎮(zhèn)差不多了。只有山上的營地還保留著祖先的印記。
這兒的河曾經(jīng)在無人煙的地方流淌,喂養(yǎng)著馴鹿和野草、野花、野果什么的,以及很野很野的風(fēng)景。樹隨意生長著,筆直的、彎曲的和不思進(jìn)取的灌木滿山滿嶺,紛然雜陳,各自展示著自己的魅力。成材與不成材是林子外面的看法,樹,只欣賞對方的葉子。這里有一種樹是苔原森林中獨有的,人們叫它“老頭樹”,樹冠上滿是垂下的黑灰色菌毛,很像人類花白的頭發(fā)?,F(xiàn)在它仿佛是一位老人,正用歷史的眼光審視著身邊發(fā)生的事情。
在2009年這個多雪的春節(jié),維佳寫下這樣的句子:“帶著雪霜的冰河傳唱著祖先的祝福/為山林的孩子和馴鹿引導(dǎo)/回家吧/興安嶺/春天即將化凍的河上漂著樺皮船/我們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