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飄香,金菊盛放的時節(jié),也是螃蟹最肥美的季節(jié)。前兩天,同學周云峰打電話來邀請我去蘇州玩,“是吃大閘蟹的時候了”。我們同學7年,本科與碩士都住在一起,畢業(yè)之后南北奔走,我到北京,他則去了蘇州,住處離陽澄湖不算遠。
李渙說:“蟹之鮮而肥,甘而膩,白如玉,黃如金,已造色、香、味三者之極,更無一物可以上之,和以他味,猶之以爝火助日,掬水益河”。這種天生味美的東西,做法最簡單,調料也不復雜,黃酒仔姜醬油醋即可。不過我倒有一次吃大閘蟹的慘痛經歷。那是2011年10月去上海師大開會,順便去看望住在楊浦的阿姨。她老人家心疼我,不讓我吃會議餐,非要給我補一補,買了6只碩大無比的中華絨螯蟹,清蒸了讓我一個人吃。蟹膏嫩汪汪的,就像冒油的腌雞蛋黃,肥美富腴,我吃了3個就吃不動了,喝了一碗紫菜湯,大腹便便地回去,第二天就感冒了。估計是螃蟹性太涼,口腹貪多,身體卻受不住。
當然,吃蟹也有非常快樂的記憶。那是2008年的中秋節(jié),同事帶我去河北樂亭的海邊玩,大家租了個駁船出海,自己撒網撈上來一大堆海蟹。找了個飯店自己動手,先過水洗刷,將泥沙淘盡,再砍成方塊醬燒。與清蒸的原味鮮甜不同,這種做法香辣入味。剛出水的新鮮加上辣椒的烈性中和了螃蟹的寒氣,所以可以胡吃海塞,也不用擔心鬧肚子或者感風寒。吃完飯,到沙灘上溜達,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真真是良辰佳時難再得。
大閘蟹和海蟹的個頭都不小,不是我南方家鄉(xiāng)那種小河青蟹可以比擬——后者頂多長到兒拳大小。東漢郭憲的《漢武洞冥記》卷三載:“善苑國嘗貢一蟹,長九尺,有百足四螯,因名百足蟹。煮其殼勝于黃膠,亦謂之螯膠,勝鳳喙之膠也?!边@種龐大的百足蟹,后來文獻少見記載,也許本身就是杜撰出來,也有可能是后來生態(tài)環(huán)境變了,就滅絕了,只剩下些小毛毛頭,正應了那句成語“一蟹不如一蟹”。
小青蟹無論水煮還是清蒸都吃不著太多肉,往往剝殼掏肉忙活了半天,入口的也不過是一丁點兒,還不如河蝦來得實在。牙口好一點的連頭帶尾囫圇著咀嚼就吞下去了,而螃蟹的殼未免厚了點兒。不過南方人發(fā)揮智慧、因物制宜,洗凈以醪糟燜泡個十天左右,就成了醉蟹,是最好的下酒菜和佐餐小食。
不過,螃蟹這個“無腸公子”、“橫行介士”,因為形貌甚寢,從外表上來看是難窺其旨的。所以,魯迅才會說“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勇士。不過我想螃蟹最初顯然是不受待見的,第一個吃它的人肯定是沒有鮮魚羔羊可吃,抱著神農嘗百草式的念頭嘗試的,誰知道一試之下便發(fā)現(xiàn)了此種人間美味。古代神話中講到水族世界,總要提到蝦兵蟹將,它們往往都是不堪一擊的,從一個食客的角度來看,它們出去排兵布陣與敵人開戰(zhàn),估計命運就是被吃,所以“蝦兵蟹將”才會成為有去無回的代名詞。
除了清蒸,我喜歡的一種螃蟹做法是紅燜,將其撕去底臍,劈成四瓣,去掉肺葉,摘去腸胃,在刀口處蘸上淀粉。然后鍋置火上,倒入葷油燒熱,下鍋炸至外紅里透。潷去油,放入姜片、醋、醬油、鹽、料酒和鮮湯,蓋鍋燜燒五六分鐘,勾水粉芡出鍋。原先我住單身宿舍的時候,有個鄰居某次不知道誰送了他十幾只螃蟹,他一時吃不完,又沒有冰箱,就放我冰箱里。臨走時客氣說,你只管吃。我心眼實,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一說,就老實不客氣地拿了一半做了一大鍋紅燜大蟹,和二弟、表弟三人吃了個不亦樂乎。第二天這哥們來拿,發(fā)現(xiàn)了已去大半,臉都黑了,趕緊都拿走了?,F(xiàn)在想起這件趣事,我那時候真也算是個“無腸公子”。
九十月間,黃葉飄零,螃蟹是秋冬進補的首選之一。有一種養(yǎng)生說法認為,在進化鏈上距離人類越遠的生物營養(yǎng)越豐富,對人體養(yǎng)生越好。飛禽不如走獸,披毛戴角的不如水底遨游的,掛鱗代鰭的又不如無骨腔腸的。螃蟹這種節(jié)肢動物之所以被人認為營養(yǎng)豐富,大約也與這種認知有關。不過,我喜歡螃蟹倒并不是在意它有多么滋養(yǎng),而是在于它勾起的有關友情與歡樂的點滴。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中記張季鷹在洛陽為官,見秋風響起,思念家鄉(xiāng)吳中的菰菜羹和鱸魚膾,索性掛冠而去,命駕歸吳。蘇州同學的電話,也讓我頗有鱸魚之思了。